親愛的小風:
前陣子看了本翻譯小說“不存在的女兒”,描寫一位骨科醫生親自接生了一對龍鳳胎子女。喜悅之餘,卻有缺憾,因女兒患有唐氏症。他害怕自己親妹妹於12歲心臟病過世的傷痛再度發生,於是狠心將女兒送走,並告訴妻子,她一出生即過世了。故事的主軸,由此一分為二。一條順著被欺瞞的家庭走;另一條則是延著當初受託送走女兒的診所護士發展。讀“不存在的女兒”是個愉快的經驗。除了吸引人的情節外,作者對主角的心理層面,亦有深刻的描寫,讓我見識到謊言發酵的後果。我也無法抗拒她對初生嬰兒的形容,例如「一雙小腿像拔光了毛的雞翅膀一樣細瘦紅潤」、「海星一樣的小手」等。又由於譯文十分流暢,讀時就像吃著好吃的零嘴,一口接一口,不忍停下。
全書中我對男孩與父親的關係特別感興趣。男孩熱愛音樂,擅長彈吉他,希望能進入茱利亞音樂學校就讀。但他擔任醫生的父親,認為音樂只是嗜好,不能當作終身的志業;男孩則覺得父親無視於他對音樂的執著,剝奪他選擇的權利。兩人僵持不下,每次討論到這個問題,都不歡而散。久而久之,兩人逐漸疏離,父親對孩子的愛,竟成為摧毀父子情感的劊子手。
我會特別聚焦於此,是因為你的緣故。我想著18歲的你,是否願意與我分享生活中的點滴?會不會隱藏悲喜?遇到與我意見相左的情況,你會如何反應?到那時候,我還有多了解你?許多疑問及未知的答案飄浮在四周,雖然現在看起來,還只是一個遙遠的景象,但是沒辦法,媽媽總有擔不完的心及層出不窮的煩惱。
想到這裡,就得提一提龍應台與她兒子安德烈共同出版的那本書“親愛的安德烈”。龍應台因為工作的緣故,有幾年的時間無法陪伴孩子成長,等到她再回到兒子身邊,發現他已長大,有自己的想法,不再是以前那個跟前跟後的小男孩了。她的關心常被「還好。」「沒問題。」等簡短的回答搪塞。她想改善兩人間的關係,也想了解18歲的安德烈想些什麼、關心什麼。於是便提出以通信的方式共同寫一個專欄,沒想到一推出便受到極大的迴響,集結成冊更是始料未及。
“親愛的安德烈”讓我想起18歲的自己。初到外地求學時,你外公常苦等我的電話,盼著我回家。記得那時從台中坐車回到屏東老家都已晚上十點,外公仍常興致勃勃地帶我和阿姨到西餐廳吃宵夜,深怕我們在外頭吃得不好,替我們打打牙祭。剛開始,外公寫了幾封信給我,內容早已不復記憶,我想不外乎是問些學校的事。後來可能因為不常收到回信,也就停止了。有天他忽然對我說:「妳在學校如果發生什麼事,回來可以告訴我們,不要一個人悶在肚子裡,什麼都不講。」這句話我至今都仍記得。只是或許是個性使然,有些事還是隱藏在心裡。一直到很後來,才明白外公原來可以是很好的朋友。而且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,外公的家書有多麼珍貴。
“親愛的安德烈”中,討論的議題非常廣泛,從兩代的18歲談起,接著從安德烈的觀點,談他對德國(從小生長的地方),及香港(就讀大學)的經驗觀感,談種族、文化、社會關懷、朋友、音樂、衣著,當然也談感情及未來。我從來沒有想過,原來父母子女之間,也可以有這麼多的對話空間。其中最感動我的是第28封信「給河馬刷牙」。他們談的是安德烈的未來,源起於某天他們在陽台上的對話,安德烈告訴母親,請她接受他極其平庸的這個事實,還問她:「妳會失望嗎?」龍應台在這封信裡寫著:「對我最重要的,安德烈,不是你有否成就,而是你是否快樂。而在現代的生活架構裡,什麼樣的工作比較可能給你快樂?第一,它給你意義;第二,它給你時間。你的工作是你覺得有意義的,你的工作不綁架你使你成為工作的俘虜,容許你去充分體驗生活,你就比較可能是快樂的。至於金錢和名聲,哪裡是快樂的核心元素呢?…」「…我也要求你讀書用功,不是因為我要你跟別人比成就,而是因為,我希望你將來會擁有選擇的權利,選擇有意義、有時間的工作,而不是被迫謀生。」如果你問我,為什麼要用功讀書,我想答案之一就在這裡。
另外,從第20封信「在一個沒有咖啡館的城市裡」開始,有一連串對於德國人與香港人生活步調與競爭力的論述,這部分不光是龍應台與安德烈的對話,還有來自讀者的意見。你若看了後也可以想一想,為什麼安德烈在提出香港除了一些連鎖咖啡店外,很難找到有人文氣息的咖啡店這樣的抱怨,會引來這麼多的回應。這些回應反映了什麼?亞洲有許多人工作的時間非常長,每天為生活忙得團團轉。但歐美的人民,懂得逗留、思考,也保有所謂的競爭力。這兩者間的差異在哪裡?除了文化外,還有什麼?
自小,你外公和外婆給我極大的自由,不太嘮叨。長大後也是只給建議,很少干涉我做決定。可能是一方面他們擔心給予錯誤的指引及方向,對孩子的人生造成負面的影響;另一方面,是希望我能學習,自己做決定,自己負責。不過有時候他們也會抱怨,許多事常是被告知,而沒有討論的空間。在父母子女的這個人生課題上,有許多課程要修,我常想,該用什麼樣的方式陪著你長大、了解你,你最能接受?並期盼哪天,你也會開始試著尋找與我們互動的方法。
我寫這封信的時候,你才十個月大,與“不存在的女兒”一開頭那個有著羽毛般頭髮,喜歡從媽媽身上尋求安全感的小寶寶一樣。一件小小的、平常的事物,就能把你逗得呵呵笑。快樂,是這麼的隨手可得。18歲的你,會是什麼模樣? |